来信9
追思人:咪咪 收信人:唐奶奶
N海都记者 吴雪薇
我常意识不到时光在您身上流逝的痕迹,就像我意识不到慢慢长大的自己告别了远去的童年。
我的外公外婆离世得很早,小小的我对他们几乎没有太多的记忆。但儿时让“回外公家”这件事真正充满温暖生机的,是“唐奶奶来了”。妈妈说,您是外公在福州马尾亭江读中学时的同学,但对我而言,您是与我的亲奶奶一样疼爱我的唐奶奶。
有“甜奶奶”在的外公家 也是我的家
从我有记忆时起,您就住在三明,每年会来福州几次。每到那时,平日无人的外公家便会亮起温暖的灯光。您做得一手好饭菜,比妈妈的饭菜还要可口,还会包包子、做饺子,或者卤上一大碗红烧肉、猪皮、鸡翅。吃不完的卤菜放进冰箱,您回三明以后,我们一家都还可以吃上好久。您做的茭白饺子,比所有市面上的饺子都要好吃。所以每次回三明前,您总要在冰箱里冻上一大包。
您还会折小纸鹤、小衣服,看着电视捣鼓出各种各样的居家生活小玩意,给我带来别人婚礼给您的喜糖、各式各样的小玩具。小小的我问:“唐奶奶是姓唐,还是姓糖呀?”您哈哈地笑着说:“唐奶奶,糖奶奶,干脆叫我甜奶奶喽。”
您早上5点钟起床,到白马河公园锻炼,7点钟回来给仍在睡梦中的我们准备早餐。好奇的我也曾跟着您一同起床,一起在晨曦初现的白马河公园里快走。而您总是身板硬朗,精神矍铄,一头白发染得乌黑。
有唐奶奶在的外公家,是妈妈的娘家,也是我的家。
想着一起爬山的时光 泪水溢满了眼眶
慢慢地,我长大了,您来福州的次数也渐渐地少了。妈妈说:“唐奶奶年纪大了,没法太常走远路,你去三明看看唐奶奶吧。”于是我就去了,在初中毕业的暑假,和您一起住在三明九中的山上。虫鸣的声音很清朗,清脆的上课铃声远远传来,在山间的清晨,我抬起口中沾满牙膏泡沫的小脑瓜,邻家的炊烟正缓缓升起,简朴的阳台弥漫着树木的清香。
我们清晨在麒麟山的步道上健走,傍晚在九中的操场上一圈圈地绕,学生们晚自习的灯光洒在我们的身上。路上碰见的邻家阿姨打招呼:“唐阿姨,好久没看见您来爬山了。”您和气地笑着:“年纪大了,再难得来咯。”我在一边痴痴地想:“啊,唐奶奶年纪大了?唐奶奶也会老到爬不了山吗?”
我长大了,毕业了,工作了,忙起来了。而年近九十的您依然独自生活在三明九中的小屋里,也不要儿女的照护陪伴。您年纪太大了,再也来不了福州了,只剩下与妈妈在微信语音里的互相问候,一聊,就是一两个小时。直到去年11月的那一天,妈妈没再打通您的电话。
您的儿子小严叔叔说,您中风摔倒在家里,好几个小时都没人发现,直到他们也打不通您的电话,匆匆赶来将您送到医院。
我们赶到三明医院的时候,已经偏瘫的您躺在病床上还在焦躁地碎念,说我们工作繁忙,不要赶来;说她来医院前已经将家里打扫干净,叫我们晚上留下来休息……我们让您安心养病,不要挂念我们。您停住了,呜咽着说:“我应该好不了了,我不怕死,我害怕就这么拖着,生病苦啊。”又说,“我想念福州的素食啊……可是我去不了福州了。”
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神志清醒的唐奶奶,我们看着您一天天衰弱下去,逐渐认不清人。您拒绝进ICU,于是2024年的春节,小严叔叔接日渐干瘦的您出院,回到家中,衣不解带地日夜陪伴照顾。我们说,请一个护工吧,小严叔叔说:“我就这一个老妈,辛苦一点,也是应该的。”
年初一,我坐在似昏似醒的您的床边,想着我们一起走过沙溪河,爬上麒麟山的时光,想到这样的时光也许不再有,泪水就溢满了眼眶。
您离开在早春三月的寂静凌晨,看着小严叔叔“这一世母子缘分已尽”的朋友圈,我在开往三明的动车上痛哭失声。沙溪河边的步道铺上了黑亮的柏油,跨河而过的如意桥上灯火辉煌,漫步着悠闲的人们。可是我慈祥而温暖的唐奶奶,却再也找不见了。